記憶的碎片
那似乎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
被吞沒入黑暗的意識深深地陷入其中,感知太過朦朧令他連方向都無法辨認。
許多看不真切的、倒映出殘破場景的半透明狀碎塊在闇色的洪流中湧動。
伯恩哈德試圖捕捉些什麼而伸出了手,一片反射出晶瑩光澤的菱狀碎片落入他的掌心。那散發出有如太陽般溫暖到近乎灼熱的溫度,幾乎讓他以為手掌就要這麼被直接燙傷。
莫名地疼痛的。伯恩哈德卻仍然牢牢地將五指緊握成拳,好不容易才捉住那如此易逝又無比重要的一丁點什麼──儘管究竟是什麼就連他本人都說不出口。
感覺冰冷的身軀並沒有被那股熱度同化,縱使伯恩哈德已經用力得連指節都些微泛白。
會消失的。假若不這麼拼盡全力抓緊的話。
……但是,他是真的確實地掌握住了嗎?
想要鬆開拳頭確認,但那麼微小的殘缺的裂片要是因此從他的指尖溜走的話怎麼辦?伯恩哈德迷惘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甚至滲出薄汗的指間正暈出淡淡的黃色光芒。
那麼柔和的好像這份越來越熱的灼人都是欺騙人的一樣。伯恩哈德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橄欖綠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而透出漂亮的微光。
空洞的內心似乎正被強行湧入的一點什麼瑱補,那些不被允許拒絕的殘骸一塊接著一塊的掉落下來,掉落在看不見底的沉黑當中,而伯恩哈德的氣息開始變得紊亂。
他暈眩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張模糊的但他覺得那樣熟悉的笑臉。
他一定在哪裡見過,而且時常,要不然一張冷漠的臉孔怎麼會在瞧見那和自己也許有那麼幾分相像的笑顏時,便因為一陣安心而舒緩下來。
「伯恩哈德,我回來囉。」對方那套藍色的軍服說真的並不怎麼乾淨整潔,還殘留著來不及整理的打鬥過的痕跡以及部分斑駁的血污,他朝伯恩哈德露出的表情卻溫和得與血腥的鬥爭毫無關聯,「欸欸、這幾天你有好好睡覺嗎?臉色真糟糕呢。」
「 ,你回來了。」看起來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伯恩哈德默默地想,對於那人的關心倒也不是置之不理只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沒有傷勢要處理的話,在報告結束以後就快回房間吧。」
「怎麼,你想念我了啊?」
「……只是要你先洗個澡。」伯恩哈德的語調中略顯無奈卻並非反感,像是早已習慣這個人不只一次的類似行徑一樣,他挑了挑眉催促一聲,「快點去吧, 。」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伯恩哈德佇立在原地望著那抹朝他遠去的身影,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從剛才起就不斷糾纏住他跳動的心臟,像要將流動的血液──他生命的象徵──給榨取出來一般更加施力地收緊。
好痛。
……好痛。
沒有辦法呼吸。
伯恩哈德皺緊了眉頭,滴淌出熱汗的面容幾乎痛苦地扭曲,他伸手捂住左邊胸膛連布料都被抓皺卻仍然是徒勞無功,痛楚並沒有減緩。
他反射性地就這麼動作之際鬆開了手心,剎那間周圍的世界在分崩離析,事物呈現七零八落的顛倒型態在四處流竄。
那被毫不留情地衝擊而流離潰散的是──所謂的記憶嗎──?
伯恩哈德的雙腿虛軟地半跪下來,在身體不受控制地失去支撐點的頃刻,所剩無幾的意志倏地被近乎魯莽地抽離。
「喂、伯恩哈德!伯恩哈德!醒醒──」
他的肩膀被可稱之為蠻橫地搖晃,那都快與吼叫無異的呼喊撞擊在他的耳膜。伯恩哈德在艱難地張大眼睛以後才發覺自己正微弱地低喘著──連呼吸都是微弱的。
他反應不及地注視著眼前那滿臉緊張的人,對方在看到他清醒後鬆了一口氣的神情是如此顯而易見。
「天哪──太好了──」幾乎是感嘆地那樣,他撐在伯恩哈德肩上的雙手改為環抱,親暱地就將臉蛋蹭上他還有些汗濕的臉頰而他毫不在乎,「伯恩哈德你真的是嚇死我了──啊啊雖然現在也已經是死人了啦……」
他無法立刻平復在心底悶漲的擔憂而語無倫次了起來,伯恩哈德卻只是愕然地瞪大著雙眸,張闔著的嘴唇乾燥到發疼的地步,讓他連自喉頭擠出的嗓音都嘶啞不堪。
「……弗雷特里西…」
「嗯?」弗雷特里西輕輕地應了一聲,感覺伯恩哈德沒有抗拒甚至是順服地讓額際貼靠在自己身前讓他不住安穩地笑了起來,「怎麼了,我在哦。」
「……弗雷特里西。」伯恩哈德的聲音是顫抖著的,好像不多說幾次就會再度遺忘,於是他催眠似的一再反覆,「弗雷特里西、弗雷特里西……」
不是的,不是空白的。
縱然再怎麼樣的疼痛,再怎麼樣的不堪,也不應該是一片空白的。
伯恩哈德顫慄著卻除了呼喚他兄弟的名字以外僅是沉默,攀在弗雷特里西背部的兩手收攏起來,像要奮力抓緊什麼一樣弄皺了他的衣服,再深陷一些就要抓傷他的皮肉。
「不要緊的。」弗雷特里西忽然在他耳邊低聲地呢喃,「只要是伯恩哈德、是哥哥你……那就都不要緊的。」
他不知道弗雷特里西到底回憶起多少,又日復一日地在笑容之後咀嚼著什麼樣的滋味。
伯恩哈德咬緊了唇瓣,恐懼著一聲難堪的嗚咽就要因此衝出牙關,煙紫色的瀏海由於抵緊著壓低頭顱的舉止而在弗雷特里西肩前凌亂地抹散開來。
他兄弟擁抱著他的力度是那麼地溫柔。
溫柔得都要讓人心碎。
Fin
20120822(三) 8:11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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