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長篇節奏真的不好抓,儼然就是作者準備做死的節奏(望天)

 

 

第二章

 

 

  翌日的天空是陰暗的鐵灰色。

  氣象預報顯示今日的降雨機率高達百分之七十,果不其然在下午三點過後襲來一場滂沱大雨,目所能及的世界登時變得一片灰濛濛的。

  雖不明白理應是五六月份較常出現的午後雷陣雨為何會在此時發生,而且來得如此唐突,但連日以來蒸騰逼人的暑氣因而揮散了。

  雨滴撞擊在建築物上發出不容忽視的聲響,時快時慢的節奏令人難以專注於手邊進行的事物,不去說別人,楊光自己就好幾度於課堂中分神朝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想著那些在晴空下無比清晰的風景,在暴雨中都像被打上了馬賽克。

  模糊之際倒有幾分異樣的美感。

  話說回來,其實他並不討厭雨天。

  這似乎有點可笑,他明明是陽光,卻還挺嚮往在雨中漫步的氛圍。

  不過與其說他是喜歡下雨這件事本身,不如說是心繫於響亮到能掩蓋過一切的雨聲。

  落雨聲能讓馬路上的喧囂和人群間的嬉鬧都暫時隱聲匿跡,使得在雨中呈現出雲煙色澤的城市,總在蕭條之餘散發一股清寂。

  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時,心底會很平靜。

  楊光將筆記本收進深藍色的側背包裡,起身用指節輕輕抹開凝聚在玻璃窗上的霧氣。

  雨勢還不小,撐傘上街八成沒過多久會半身濕透。

  今日課程正好告一段落,之後也沒有其他預定行程,在回家以前,他想先到學校附近的大型商場逛逛,順便觀察新環境周遭有哪些店面。

  到現今仍沒多少實感,但他的確是個將要展開新校園生活的大學一年級生。

  他想過,也許是因為學校在離家不遠處,生活圈大致上還是很熟悉的,才會令他反應這麼平淡。

  不用花太多時間去適應一個毫無認知的新環境,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楊光打定主意,二話不說離開教學大樓,反正身上除了一個大小適中的側背包以外只剩下雨具,不管要去哪裡都很方便。

 

  商場位於自校門口步行約五分鐘便能抵達的位置,但是超出預想的雨量讓凹凸不平的柏油路塊滿是深淺不一的水窪,走沒幾步路就得繞道而行,讓他耗費了多上一倍時間才到。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氣影響,在平常日的這個時間點據說總會群聚不少年輕人,他現下放眼望去只覺客人寥寥可數,不過小貓兩三隻。

  楊光往左腕上的錶面瞥了一眼,站在門外的腳踏墊上踩踏幾下,隨手將沾滿水珠的雨傘暫放至店家供以收納雨具的支架,走進明顯感受得到冷氣輸送中的商家。

  首先大致走晃一圈,發現一樓大多是化妝品和民生用品,楊光不太感興趣,遂走往通向上層的階梯。

  二樓基本上是由書刊和專輯兩大類商品組成,經過分門別類而開設出數個專區。他沒有猶疑便走進專輯賣場,拿起幾張早已在網路上物色許久的CD要輪流試聽。

  唇角不自禁勾起的笑,是和雨天搭不上邊的晴朗。

 

 

 

  ※

 

 

  俗話說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他沉浸在高音質的立體聲裡毫無所覺,回神才驚覺已經將近五點半,遠遠超過自己預計駐足的時長。

  前兩個月都忙著打工想說多少存點錢,他一時還不習慣這麼清閒地度過一個下午,明明悠哉閒晃算是學生能盡情享受的特權。

  楊光拿下耳機,把幾張西洋樂輯都擺回原處,最後兩手空空地下樓。

  走出店外,街房仍是整片黯淡顏色,從天而降的盛大洗禮尚未結束。

  看來是等不到雨勢轉小了。

  他抽起自己那把印滿格子花樣的深藍色雨傘,踩著到處積水的不平整地面往車站去,順便實踐一下所謂的『雨中慢步』。

  本來十五分鐘不到的路程,他走了近半小時,再加上等車時間,前後一共四十分鐘,直到靠近七點才從到站月台離去。

  他重新開傘,緩慢步下台階。

  一脫離建築物的遮蔽,嘩啦嘩啦的水聲又變得巨大。

  起初還小心翼翼地想護住身軀不被大雨淋濕,無奈成效不彰,堅持再久也救不了被水漬一點點侵蝕的衣角和褲管。

  既然都濕得差不多了,楊光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走,不再處處經營一些微小細節。

  濃密的烏雲仍未散去,被籠罩著的天色很昏暗,走在以路燈為主要光源的道路上,若非營業中的商店夠多,能見度恐怕是低到一不小心便會栽進坑裡的程度。

  在他家附近有幾條路就是這樣,主因是照明設備過於老舊,導致夜間的視野趨近狹隘,遲遲等不到完善修復的當地居民是很悲哀地習慣了,楊光也不例外。

  然而他有個更迫切想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祭拜一下從在車上就咕嚕直響的五臟廟。

  自抗議不斷的肚子裡迴盪出來的音效頗空靈,一聲比一聲響,可惜當務之急,無暇欣賞。他決定正視那煞有其事的嚴正控訴,乖乖走進轉角的便利商店,站到鮮食區挑選微波食品。

  「歡迎光臨,御飯糰第二件六折喔──」

  聽見店員呼喊的促銷口號,楊光也懶得浪費時間猶豫,隨意挑了兩個不同口味的三角飯糰以及一瓶罐裝綠茶,速戰速決地去結帳。

  「一共六十五元,收你七十元。請稍等一下。」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店員收錢、找錢的動作,一雙黑眸未設定點地飄向門外,直到一枚小小的五塊硬幣連同發票落至他的掌心。

  「謝謝。」

  離自動門還有兩三步遠,他停滯下來往外探看,雨真的不是普通大。

  一直待在戶外風吹雨淋還沒什麼感覺,走進便利商店吹著冷氣就覺一身濕黏很不舒服,看來這種傾盆大雨和濛濛細雨還是有一定分別,不是哪種雨都能滿足他想在下過雨的清幽街道上散步的奇特心理。

  ……神經病。

  楊光自嘲地笑了笑,決定解決完食物再離開,就往店裡附設的用餐區去。

  大概是地段比較好的緣故,這家店平時生意不錯,空間也特大,用餐區域和櫃台離了一小段路,而且這個區塊是裡外皆有,風情不同。

  但他並沒有在享用飯糰的過程中還要狂飲酸雨的意願,所以在店內一張桌前就定座位。正要坐下,眼睛恰巧往角落一瞄,不曉得是腿太長或是地太滑,楊光差點從椅子上狠狠跌下來。

  事實上哪個都不是。

  製造出噪音的楊光被旁邊那桌正在吃泡麵的阿伯斜眼關切了,只是眼見他一頭金髮,乍看很像不良少年,正要道歉阿伯就匆匆別開臉,若無其事地低頭吃自己的麵。

  楊光摸摸鼻子,盡量裝得不經意地看向坐在最邊角的人影。

  那人並無動靜,好似沒留意到這個小小插曲,連頭都沒轉。

  他盯著那點綴在一頭黑髮上的粉紅和奶白,從座椅邊透出來的書包上印著校名,身上還是那一套制服。心想有沒有這麼巧合。

  LALA無所不在。

  要和一個素昧平生的陌路人在短短兩天內相遇兩次,真不敢說這個機率多少。楊光愣愣地拆開包裝,大口咬下手上的鮪魚飯糰,一副餓死鬼不怕消化不良。

  他腦子裡沒太多想法,在吃東西的時候一雙眼卻直線式地對著LALA。

  向著自己的是背影,還大半個人都被椅背擋掉,而且屏除捲翹的黑髮和一部分側臉的話,實在也看不出什麼來。

  和昨天早上在車廂裡的景況差不多,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並沒有進一步探究的意思,分不出是抱有惡意或善意,就是很純粹的注視。

  嘴巴上咀嚼的動作並未因而中斷,飢腸轆轆的楊光三兩下便順利殲滅第二個鮭魚口味的飯糰,連沾黏在指頭上的海苔屑都不輕易放過。

  楊光發自內心地想,唯獨在這個時刻,做為一個孤軍奮戰的鬥士,才能抬頭挺胸地說自己是大獲全勝。

  吃飽喝足後更有餘力做點其他事情,精神提振許多的目光偏轉過幾度角,這才慢半拍地留意到前面那一整片落地玻璃,原來能把他的模樣映照得很清楚。

  朝向戶外的玻璃透出的是街景昏暗的深沉色澤,顯得從內部望去的平面更加光亮而潔淨,位在室內的人其實見不太到外側的景象。

  這整片玻璃雖沒辦法連暈影細部都照出來,物體的輪廓和線條倒不成問題。

 

  ……啊。

  他驚愕地發現到一個現實。

  基本上坐在同一個方向的人都看得見這片玻璃反射出來的景物。

  他明明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卻在這個時候莫名地感覺作賊心虛。

  好巧不巧,楊光停頓得越顯飄移的目光恰恰和另一雙烏黑的眼瞳對上了。

  只見LALA像撞鬼似的火速別過頭,肩頭顫得厲害,躲開和某人在玻璃面上一度交會的視線。

 

  ……喂!

  本來還為了自己的偷窺行徑感到有些不齒的那個某人,被對方迅捷如反射動作的應對重重打擊了很大一下。

  就算是不小心和陌生人四目交接而覺得尷尬好了,了不起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繞個道便能繼續專心做自己的事,總歸井水不犯河水。

  另一點,LALA的反應算挺劇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那匆匆轉頭的行動是有意為之,估計是認出楊光就是昨日在車廂裡忽然使出一招獅吼功,令在場所有人霎時安分了兩秒的男人。

  講白一點,在旁人眼裡可能就是個怪人。

  畢竟一切都是他自發性的作為,以結果論,有幫到差點下不了車的LALA這一點不算捏造事實吧,當然楊光沒厚臉皮到要人家為了他自作主張的舉措來道謝,但偶然相逢,卻看他展現出如此避之唯恐不及的慌態……

  他那擺得也說不上太高的自尊心小小地動搖了。

  本來極其平常的一件事──或許再過三四天他就幾乎要記不得──偏偏當事者這個態度,讓他平淡無奇的心裡像被奮力拋入一塊巨石的水面,騷動一時半刻平息不了。

  演變成這種雙方或多或少都稍有意識的詭異狀況,氣氛是難以言喻的微妙,LALA依舊沉默地坐在原位,看起來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暫且不論他在那之後將上半身對著牆壁與玻璃間的直角,畏畏縮縮的彷彿坐在他後面盯著人看的傢伙是哪裡來的惡鬼。

  楊光抓了抓被濡得微濕的前髮,不知從何時開始,在感到焦慮時他總會有這個小動作。

  外頭的雨勢比起剛才緩和不少,夜色早已降臨,趁現在市街上燈火通明,趕緊動身回家去無疑是個明智選擇。

  用餐區只剩下他和LALA兩個人待著,他隔壁的阿伯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雖然殘存在空氣中的香氣遲遲沒走──該死的來兩客,還是鮮蝦魚板口味。

  楊光沒嘀咕出聲,俯下頭,腳邊的地板上濕濕亮亮的,有幾灘水漬。

  才發覺在LALA椅邊有一把紅色的折疊傘。

  一把傘翼折了的折疊傘。

  支架斷裂的傘撐不出弧度飽滿的半圓,加上面對的是暴力的傾盆大雨,撐著這傘走出去只會換來一身濕透的命運,難怪LALA不走。

  想走也走不了。

  「歡迎光臨──」

  自動門響起叮咚一聲,寧靜驟然被喀答喀答的腳步聲劃破,楊光轉開罐裝綠茶的瓶蓋,瞥見一個穿著紫色套裝的年輕女性急匆匆地往這個方向接近。

  高跟鞋在濕答答的地上不但沒有打滑,簡直是健步如飛,頃刻間就來到LALA旁邊。

  楊光一直覺得許多女孩子擁有的這項技能堪稱神技,比開外掛打魔王的各種範圍技都來得霸氣測漏。

  「不是跟你說過要記得放點零錢在身邊嗎?」女子的聲音很柔和,一頭長至腰間的黑色捲髮特別奪目,上頭沾著一些水氣。她開口同時往LALA的頭上輕拍兩下,「雨傘壞了就可以再買一把新的,也不用坐在這邊乾等啊。」

  後者呆愣愣地回過頭,把耳機拿下來轉而掛在頸邊。

  漆黑的眼眸微抬,望著眼前美麗的臉龐眨了一眨。

  她回以一抹淡笑,輕聲說,「走吧,回家後先去洗熱水澡,不要感冒。」

  LALA點點頭,臉上神情沒什麼波動起伏。他隨後彎腰拿起地上壞掉的折傘,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楊光喝了兩口微糖綠茶,當下滿臉形容不出的糾結納悶。

  不是看錯吧。

  LALA在與他擦身而過時,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

  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

  毫無預期的正眼相對讓楊光措手不及,他沒來由地就是耿耿於懷,可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他以為,和這個人從此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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