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寫到最重要的部分(雖然還只是開端)

……在寫這章的時候深深體會到,人生嘛,總是需要不斷學習啊(*゚∀゚*)

 

 

第三章

 

 

  消毒水的氣味從出入的走廊漫溢至位在裡側的候診區,彷彿只要用力吸氣就會讓五臟六腑都被徹底浸染。

  每個星期固定回診至今將近兩個月,他仍然無法適應醫院特有的味道,只待一陣就覺得腦袋暈乎乎的,連思緒都被強制淨空一般。

  他下意識一皺眉宇,明明低著頭顱,身側的同行者卻敏銳察覺到了。

  對方的腳步放緩下來,擔憂情緒充滿在那張美艷中帶著幾分強氣的臉蛋。

  他們姐弟倆的輪廓很相似,相較下姊姊總是展現出更為豐富的表情,弟弟則不論喜悅悲傷都過於淡然,並非漠不關心,然而呈現在外的、各種近乎於零的反應確實太容易惹人誤會。

  從孩提時代便是如此情況,卻在暑假期間發生的一場意外過後,轉而更加顯著。

  「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隔著耳罩式耳機令外界的聲音模糊,不過還是能聽見從近處傳來的聲響。他對她搖頭,並伸手將口袋中的隨身聽關機。

  音樂停止了。

  「是嗎?如果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馬上讓我知道喔。」於是她的音量在他耳中比起剛才提高了一些,「先把耳機拿下來吧,要進去了。」

 

  他們越過一般候診區,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有一位護理人員主動迎上前。

  「我是預約門診的李語涵。」

  曾經打過幾次照面的護理人員對他們兩人都不陌生,退後一步以簡單的手勢示意著請進,同時輕輕推開虛掩著的門。

  呼吸的空氣頓時被一股淡淡的藥味取代。

  「兩位午安,請坐。」

  散發一股斯文氣質的女醫師先是禮貌問候,有如與舊識談天般對兩人溫柔笑笑。

  李語涵對這位復健科的劉亭君醫生很信任,自然回以一笑。

  「語宸,你今天來也戴著耳機啊。」

  被點名的李語宸剛拉開椅子坐下,俯著頭不作聲,發問的劉醫師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直到他慢慢昂頭,把掛在頸上的耳機主動取下。

  纖細的手腕動作起來並不特別緩慢,但卻是猶疑的。

  劉醫師的目光持續停留在他清秀的臉龐上,堅持面對面地與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談話,「如果可以令你心情放鬆,把耳機戴在頸邊也沒關係的。你很喜歡聽音樂嗎?」

  他點點頭,雙手仍不為所動地擺在大腿上。

  「嗯……」劉醫師眨了眨眼,把不急不徐的語速放得更慢,脫口而出的語調輕柔,「比以前更喜歡嗎?」

  這次李語宸遲疑了幾秒,才點頭。

  「這樣啊。」

  她陸陸續續問了幾個和對方的日常生活相關的問題,李語宸有肯定也有否定,前後一共八個問題,其中一題是毫無回應。

  五分鐘不到的互動,就讓劉醫師的神情有了微妙的改變。

  李語宸不太會長時間盯著對他說話的人,經常眼神飄移地左右張望,雖然的確是在聆聽著,也並不真正排斥聆聽這件事,整個人在肢體上卻表現得坐立不安。

  最重要的是,自發性開口的意願顯然大大地降低了。

  行醫多年以來,不論患者的病況是好轉還是惡化,劉亭君都保持著一個習慣,就是除了實體上的檢評記錄以外,還會時常在問診過程中重新整理現有的資訊,以便立即調整當下診斷的依據,而不是等到事後才開始檢討。

  她很重視適時更新必要性的情報,從患病初期到問診期間產生的任何變化,都是影響療程的因素,尤其是這個孩子的狀況,更需要加倍地謹慎小心。

  李語宸罹患的是表達性失語症。

  失語症,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受到損傷後引發的症候群,會使患者的語言表達或理解能力有不同程度的障礙。

  腦部的構造極其複雜,每個區塊都分別控管著繁複得超乎所想的功能,根據受傷的部位,症狀會有所差異。

  可以將失語症簡單分類成表達型、理解型與綜合性三種,而常見的形成原因有中風、腦外傷、腦血管疾病等等。李語宸的情況則是一個多月前的一場車禍,使他撞擊到頭部而昏迷不醒,儘管在第一時間經過神經外科醫師的搶救,取出了顱內的血塊,但挫傷的位置正好是左側大腦的語言區,令李語宸沒辦法再像普通人一樣暢所欲言。

  在病床上剛醒來的時候,甚至是發不出半點聲音的。

  幸運的是,他的肢體運動神經以及語言感覺中樞並無損傷,因此行動上大致與其他人無異,在意識清醒後認知功能也慢慢恢復。李語宸完全可以聽懂別人所說的話,經過測試發現書寫能力同屬良好,聽跟寫的部分沒有什麼障礙。

  問題就在於他只能發出十分微弱的聲音,若要連接詞語組織成完整的句子就不行,幾乎等同不能說話,無法藉由以口發聲這麼理所當然的方式和身邊的人溝通。

  綜觀大多數失語症患者的病例,他的症狀是很輕微的,加上年紀輕,身體內部的器官健康、運作正常,在約六個月的黃金期內接受治療並配合語言訓練的話,有極高的機率能恢復至先前的狀態,即使達不到百分之百,不過至少八九成不會是天方夜譚。

  經過幾次的治療後,劉亭君對此抱持著更加樂觀的態度。

  沒料到李語宸本來趨於穩定的病情,竟然從兩個禮拜前開始出現負面的動向。

  花了一個月,他從最初的難以言語變得能夠駕馭常用的招呼語或名詞,再後來更能以簡短的語句表達自己的意思,如果遇到說不出來的情形,就搭配手寫或圖卡繼續進行。

  治療是有看得見的進展的,這對本人和陪在身邊的家屬都是好事,進步速度快得連語言治療師都感覺不可思議。

  報告內容表示李語宸的個性原本就很內向,平常話不多,情緒波動也比較淡。然而『不能夠說』與『不願意說』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患者的心理因素是一大要點,思考的方向是樂觀還是悲觀、是積極或是消極,皆會對復健的結果有著很大影響。

  對於李語宸驟然轉折的病情,劉亭君認為最有可能的理由有二。

  一是家庭環境,這對姐弟的父母長期在國外工作,基本上是由早熟獨立的長女打理生活大小事,母親每兩個月會回來一趟,父親則是一年才勉強回家一次,孩子跟家長見面的頻率很低。

  雖然他們在物質生活方面無須擔慮,但精神上會有的缺失卻不得不正視,特別是處在青春期的李語宸。

  對失語症病患而言,照顧者的角色非常重要,李語涵做得未必不好,可是她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在職務纏身的這段時間裡,確實是照顧不到自己的弟弟。

  第二個理由,就是暑假結束了,剛入學的新生得至新學校報到,透過各種管道去熟悉那些不曾接觸的人事物。

  假若李語宸的失語症是他待在原本班級時引發的,因為和周遭的人已經有一定的熟識度,患者的心理壓力會小得多,不必從什麼都沒有的『零』來建立基礎,承擔他人觀感的風險也會相對降低。

  當這一切是在陌生環境中展開,整個局面就不一樣。

  一個人要和另外一個人產生『連結』,通常會率先以言語上的溝通來踏出第一步,接著才是以具體的作為進展到下一個階段,對於喪失語言能力的患者而言,卻連產生連結的這個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學校足以說是小型社會的縮影,無法融入同儕團體中的學習生活,可想而知會有什麼樣的後續發展,何況是從最初時刻就被排擠在大多數人之外。

 

  確立了問題點所在,醫師放下握在手中的原子筆,對於擔任關鍵角色的李語涵發問。

  「語宸剛入學的情形如何?」

  「嗯,這一點我不清楚……」

  「沒關係,把妳所知道的訊息都告訴我吧,新學校離家的距離、他上下學的方式、和妳相處時大多數的反應等等。」她並沒有把憂心表露在外,仍以溫和的語氣緩緩地說,「不用害怕問題發生,我們可以一一解決那些問題。」

  「嗯,我知道了。」李語涵頷首,一手將散灑在耳邊的長捲黑髮撩回耳後,回想著平日的情景,據實以報,「他現在是搭火車上下學,從家裡到火車站的距離,大概步行十分鐘就會到。車站和學校之間則是離了四站,車程平均是二十五鐘左右。我有時候會加班到比較晚,在他開學後,彼此說話的時間變少了,最近幾天……我想和他聊點學校或生活的事,但他不會回答我。」

  「是不回答,還是不會以說話的形式回答?」

  李語涵細想著當中分別,又回答,「都有。」

  「會開口發出聲音嗎?」

  「在外面是完全不會,在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的時候……偶爾還會說一些像是『睡了』、『累了』之類的單詞。」

  以患者先前回復良好的成果來說,這樣急轉直下的態勢其實比預期中更嚴重。

  而身為話題中心的李語宸事不關己地向著一片花白的牆壁,似乎也沒仔細聽劉醫師和她姊姊交談的內容。

  「語宸。」

  醫師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回過頭。

  「你喜不喜歡新學校?」

  他先是猶豫地點頭,又搖了兩下頭。

  劉亭君一邊問,一邊將他的回應記錄在表單上。

  「喜歡搭火車嗎?」

  這次李語宸是先搖頭,停頓幾秒後,又慢慢點了頭。

  一直無動於衷的臉色,終於起了一點微小的變換。

  他抿著唇角,牽起的弧度極淺,隱約彷彿含著一丁點笑意。

 

  哦?有什麼令這孩子開心的事?

  這是好現象。劉醫師不禁跟著笑了。

 

  李語宸才16歲,但言行舉止實在太不像符合這年齡的孩子,圍繞在他周邊的氣場是稚嫩而青澀的,隱藏在那雙墨黑眼底的情感卻太過深沉。

  他應該難過就哭,開心就笑,縱使現在不能用言語表達,但也能藉著豐富的表情來傳遞,讓人了解到他想要的是什麼,這孩子卻極少這麼做。

  哪像自家那個剛滿十八歲的笨兒子,腦袋裡想些什麼都會展現在臉上,藏都藏不住。

  真想把兩個極端的例子加在一起再除以二。

  遺憾的是,真正的現實並不如紙上的數字,不會在公式的運算之下達成完美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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