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改變的過去
 
 
 
 
 
  車子一路駛向位在東京郊外的高專。
 
  搖搖晃晃的綠蔭披著濃墨般的夜色,掠過半透明的車窗,在夏油傑的眉間覆上一層暈影。
 
  五条悟安靜地注視著夏油傑打盹的睡顏,視線一遍又一遍掃過他光潔的額際、放鬆的眉宇、狹長的眼眸、削瘦的臉龐……直到即將抵達目的地之前,才肯移開稍嫌放肆的目光。
 
  五条悟還沒出聲提醒,夏油傑已經緩緩睜眼,忍著睏意坐起身來。
 
  他們開門下了車。
 
  劇烈的溫差讓夏油傑打起冷顫。
 
  冬夜裡的寒風特別清冷,像冰塊一把一把狠狠砸在臉上,夏油傑顧不得被吹得狂亂的鬢髮,加快腳步回到宿舍,住在隔壁的五条悟跟他走的自然是同一個方向。
 
  先經過的是夏油傑的房間,五条悟不由得在門前停下。
 
  還是一樣那麼整潔。
 
  儘管房間的主人偶爾有點亂來──尤其是跟某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但再怎麼樣也是老師認可的好學生,這一點從諸多細節中都能看出端倪。例如說夏油傑的書桌十分乾淨整齊,櫃子裡的物品也擺放得井然有序。
 
  認真探究起來,最亂的地方應該是床邊那塊地板。
 
  地上堆著幾包沒拆封的零食、看到一半的漫畫週刊和幾片遊戲光碟……但怎麼看都比較像是固定造訪的那個某人所留下來的痕跡。
 
  五条悟也確實不感到陌生。
 
  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封存在這裡了。
 
  在夏油傑選擇離開高專以後,這個無人使用的房間起初仍舊維持原本的模樣,基於某個眾所皆知的理由,就這麼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直到某一天五条悟為了任務出了幾天遠門,回來發現在高層的強行干涉之下,「咒詛師」夏油傑待過的房間被徹底掃蕩一空,包括家具和雜物都被處理得一乾二淨,一夕之間什麼都沒有留下。
 
  整個咒術界長期處於人手不足的狀態,環境惡劣到即使事隔多年也得不到改善。每年入學的新生都少得可憐,明明根本就不差這一間多出來的空房,這麼做明顯是有意針對。
 
  五条悟佇立在門口,不經意從門縫間瞥見地上那本週刊封面,心想身邊許多人的生命已經走到結尾,那部作品的連載在十幾年後倒是還沒完結。
 
  紛亂的思緒隨著場景的轉換不停跳躍,彷彿永遠都有回憶不完的曾經。五条悟想往前一步看得更仔細一點,卻被一件熟悉的長寬褲阻擋住視野。
 
  「我要洗澡睡覺了。」夏油傑一手搭在門框,把跟在背後的五条悟擋在門外,一根食指化成指示箭頭般直直朝向左邊,「悟,回你自己的房間。」
 
  「不來個晚安吻嗎?」
 
  「門都沒有。」
 
  夏油傑嘴上揚著笑意,話一說完門也關了。
 
  明明說了門都沒有,也不曉得這樣算不算食言。五条悟看著夏油傑的身影消失在門板之後,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乾脆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倒是理所當然保持著當年的樣子。
 
  五条悟從衣櫃裡拿出一套乾淨的便服,又從抽屜裡拿出備用的墨鏡,想了想決定也先去洗個澡,順便好好組織一下現況。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他需要更多情報。
 
  現在的五条悟儼然成了乘坐時光機回到過去的旅人。雖然不知道他的哆啦●夢在哪裡,但他明白真正的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年代。
 
  除了最初的詫異和疑惑,五条悟一直表現得雲淡風輕,並非真的沒有產生一絲動搖,而是打從六眼和靈魂雙重確認眼前十六歲的夏油傑為真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不斷思考自己究竟能怎麼做。
 
  每個選擇都會影響已知的未來。
 
  他當然知道人死不能復生。
 
  可是這個時間點的夏油傑還好好活著。
 
  讓五条悟忍不住試想改變那個該死的未來的可能性──改變在2017年12月24日、不得不失去夏油傑的那個未來。
 
  假如有誰對十六歲的五条悟說「未來有一天你將會親手殺死你的摯友」,五条悟恐怕會考慮當場先殺了這個胡說八道的渾蛋;假如有誰對十六歲的夏油傑說「未來有一天你將會被你的摯友親手殺死」,夏油傑恐怕……不,他其實不確定十六歲的夏油傑會有什麼反應。
 
  是一笑置之?或是勃然大怒?還是不以為意?
 
  不論會是哪一種結果,五条悟都不打算讓當事人有考慮答覆的機會。
 
  必須留意的是,雖說他決定了改變,但若是太過任意妄為,導致事態大幅脫離既有的軌道,演變成徹底超出預期的發展,又不見得會是五条悟期望的走向。
 
  綜合以上種種顧慮,他既要讓未來確實被改變、又得是符合預期的改變,那麼除了幾個重大事件以外,最好過著一如既往的生活,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意料之外的變因。
 
  所幸跟夏油傑共同度過的這三年,他一直記得特別清楚。
 
  為了達成最終目標,現階段最大的問題在於……十六歲的五条悟還不能掌握反轉術式。
 
  盤星教和Q都不足為懼,真正棘手的是那個男人。如果他能先一步學會反轉術式,並舉一反三將之運用在術式反轉,最理想的情況下,不但不會讓天與咒縛有可乘之機,也能避免星漿體的死亡,阻止這場悲劇的開端。
 
  他想要的可是這些年來對最強的咒術師而言跟呼吸一樣自然的東西。
 
  基於情況特殊,他不得不從頭再來一遍,但畢竟是一度融會貫通的術式,現在要再學一次應該沒什麼難度吧──五条悟本來是這麼認為的,但他很快就發覺這個想法多麼天真。
 
  現實完全不如他所想的簡單。
 
  他的靈魂承載了這三十多年以來的記憶,可是這具年僅十六歲的身體並沒有。
 
  於是就和當年聽不懂家入硝子在說些什麼一樣,此時的五条悟再怎麼嘗試仍然無法運用反轉術式,更遑論是其衍生出的所有咒術。
 
  就連轉換成自動模式的無下限術式,也變回以往的手動操作模式了。
 
  領域展開、瞬間移動、肉體再生……突然間施展不出那些習以為常的術式,就像被人狠狠掐著脖子遏住呼吸,喘不過氣又難受得要死。
 
  在下一個春天來臨之前,他必須變得更強才行。
 
  五条悟一面盤算著未來,一面把濕漉漉的頭髮擦乾。這一切都過於荒謬了。就在腦中浮現這個念頭的瞬間,不斷運轉的大腦倏地閃過一片空白。
 
  他不知不覺坐在床上發呆了一會兒。
 
  就這樣睡著真的可以嗎?
 
  會不會醒來以後,發現眼前的一切其實只是一場夢?
 
  五条悟拿起手機,點開傍晚收到的那封簡訊。
 
  ……對了,都忘了這回事。
 
  搞不清楚具體的原因為何,這支手機現在收得到簡訊但回不了簡訊、聽得到鈴聲但接不了電話。
 
  明天得找時間去換支新的。
 
  五条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和照片裡比起中指的夏油傑大眼瞪小眼,最後直到天亮都沒睡著。
 
  就快到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夏油傑換好制服一走出來,便撞見五条悟跟門神一樣守在門外,正想敲門的拳頭險些一下敲在他的額頭。
 
  「傑、早安。」
 
  五条悟的膚色白皙得過份,就算戴著墨鏡也遮不住憔悴的臉色。
 
  夏油傑定睛一看,察覺他不僅雙眼浮腫,還掛著超級嚴重的黑眼圈。
 
  因為回來得很晚,夏油傑同樣有點睡眠不足,但可沒這個人誇張。
 
  「悟,你是怎麼回事?」
 
  難得看到最強的咒術師如此狼狽的模樣,夏油傑忍不住想把這個珍貴的畫面拍下來順便發給家入硝子,剛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切成拍照模式,杵在那裡的男人就像根被大風吹倒的竹竿──而且是長度一米九的竹竿──直直朝他所在的方向撲倒過來。
 
  夏油傑吃了一驚,但敏銳地留意到五条悟不太對勁,所以硬是正面扛住那具高大的身軀,沒讓那張引起人神共憤的臉蛋直接撞在他房間的地板上。
 
  「呼……嗯……」
 
  什麼情況?睡著了?
 
  「悟!」夏油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連忙喊道:「悟、醒一醒。」
 
  五条悟全身乏力地癱在他身上,對他的呼喊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個人在肌肉放鬆的情況下,會因為沒有固定的重心而變得格外沉重。實際上夏油傑並不瘦弱,用結實來形容也不為過,但由於事發過於突然,他又有一隻手抓著手機,這個微妙的姿勢根本撐不住五条悟的重量。
 
  僵持不動的天秤開始緩緩傾倒。
 
  夏油傑被壓迫得整個人往後仰,膝蓋一彎,抵死不從的結果還是宣告失敗。
 
  他成了一張活生生的肉墊。
 
  始作俑者依然紋絲不動,壓著躺倒在地的夏油傑睡得很死。
 
  「……」夏油傑的眼神也很死。
 
  這樣子還怎麼上課。
 
  夏油傑看著剛才從他手中滑出去的手機,努力伸長沒被制伏的右手往床底下撈,在五条悟身下扭來扭去老半天,好不容易堪堪勾到機體邊緣,用力過度的手指差點抽筋。
 
  五条悟的下巴本來抵在他肩上,經過那一連串掙扎,沿途下滑至他的胸口,依舊沒有半點清醒過來的跡象。
 
  夏油傑嘆了一口長氣,決定打個電話給夜蛾正道說明狀況。
 
  按鍵按到一半,手指的動作停頓下來。
 
  這種狀況要怎麼說?
 
  ──老師,悟現在睡在我身上,我沒辦法去上課。
 
  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老師,悟現在壓在我身上,我沒辦法去上課。
 
  換個說法也沒有比較好。
 
  一時之間似乎很難解釋清楚。
 
  夏油傑又推了五条悟幾下,不但沒把人叫醒,那半開的嘴角還流出兩滴口水。
 
  ……算了。
 
  不如拍張照片發個簡訊給硝子,請她協助說明一下好了。
 
  夏油傑高舉手臂一連拍了十幾張,不是角度沒對準就是手震到不行,期間他的制服被糟蹋出一塊深深的水漬,才終於辛苦拍到一張清晰的照片。
 
  『硝子,幫我跟老師說一下我現在沒辦法去上課,悟他整晚都……』
 
  後續「沒睡」兩個字還沒打出來,五条悟冷不防揮了一下手臂,好死不死撞上夏油傑的手腕。
 
  嗶。
 
  沒打完的訊息傳送出去了。
 
  另一頭的夜蛾正道望著空無一人的兩組桌椅問:「他們兩個人呢?」
 
  剛收到男同性戀合照的家入硝子一臉厭世回答:「搞了一整晚,大概不會來了。」
 
  一年級三位學生只來了一個,這個出席率太過感人,做為老師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五分鐘後,夜蛾正道現身在夏油傑的房間門口。
 
  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幕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實在分析不出這兩個學生幹嘛一大清早躺在地上疊疊樂。
 
  「……傑,你們怎麼回事?」
 
  「悟完全睡死了,叫不起來。」雖然也有訴諸武力的選項,但考量到可能有正當理由,夏油傑始終沒有採取最終手段。「可能是太累了。」
 
  「對了,你們因為那個臨時任務很晚回來吧。」夜蛾正道倒是跟他想到一塊去了。想想因為執行臨時任務導致精神不濟也算情有可原,於是做老師的提出了非常貼心的建議:「今天的課下午再開始上,你們可以休息一下。」
 
  「謝謝。」
 
  夜蛾正道給完特別優待,還不忘貼心地替他把門關上。
 
  砰。
 
  夏油傑聽見關門的聲音,又聽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躺在地上整整當機兩秒。
 
  等一下!
 
  居然真的轉身就走了!
 
  老師沒打算幫忙把悟搬起來,就這樣讓他們躺在地上嗎?
 
  夏油傑生無可戀地低下頭,覷著那張緊緊挨在他胸前的睡臉。
 
  五条悟沒戴昨天的眼罩,而是換回了原本的墨鏡,那副墨鏡此刻戴得歪歪斜斜,有一半都快滑出鼻樑之外,夏油傑乾脆把它脫了,隨手扔到一邊。
 
  在透進室內的微光照射之下,那捲翹的睫毛銀白得近乎透明。
 
  像是被妖精蠱惑了似的,夏油傑這一看就是五分鐘,思緒已經飄忽到產生不切實際的想像,例如那長長的眼睫毛眨兩下就能搧出龍捲風,或者他能挑戰在上頭疊起多米諾骨牌。
 
  夏油傑當下興起一股做實驗的衝動,可惜手邊沒有任何工具能讓他實踐。
 
  好無聊。
 
  夏油傑洩恨般往五条悟的臉頰捏了兩把,聽他發出幾聲含糊的囈語,然後又沒事可做了。
 
  要不是其中一隻手被牢牢壓得動彈不得,夏油傑就可以拍下那張堪稱暴力的美顏被扮成各種醜陋鬼臉的模樣,看看是要傳給歌姬學姊,或是自己存下來當成一輩子的笑料,都是非常誘人的選擇。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就這麼躺著躺著,沒多久夏油傑也跟著睡了回去。
 
  時光無聲流逝,兩人的吐息逐漸重合。
 
  五条悟霎時睜開雙眸,瞳孔一陣收縮,彷彿從惡夢中驚醒。
 
  「……傑?」
 
  眼前的場景讓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海面上載浮載沉,而是聆聽著某人規律搏動的心跳。
 
  五条悟沒捨得從夏油傑身上下來,他攤開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撫過夏油傑起伏的胸膛,尋找那顆跳動的心臟。
 
  掌指間傳來溫暖的觸感,五条悟一邊愛不釋手地來回撫摸,一邊大大方方欣賞夏油傑近在咫尺的睡顏。
 
  他想自己起碼有十年不曾睡得這麼熟了。
 
  打從熟悉反轉術式的那年以來,他的無下限術式基本上就是全年無休的開啟狀態,無時無刻都在運轉中的大腦讓他得以長時間保持清醒,當然這並不表示最強的咒術師不需要睡眠,但的確可以將這方面的生理需求降得很低。
 
  只是回到過去的五条悟暫時做不到這一點。
 
  才會在用腦過度外加熬夜過後,睡得跟被人打昏一樣。
 
  「傑,差不多該起來了。」五条悟伸出食指,戳了戳夏油傑清瘦的頰畔,又用拇指指腹淺淺滑過他抿緊的唇角,「再不起來我要親你了。」
 
  「嗯……」
 
  夏油傑低聲囁嚅,微顫的唇瓣擦過五条悟的指尖。
 
  又麻又癢,像有電流竄過他的神經。
 
  五条悟觸電似的收回那根手指,這一次傾身湊到夏油傑臉前,兩人的呼吸離得很近很近。
 
  「傑?」
 
  五条悟輕聲呼喊,沒有得到回應。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悄悄眨動一下眼睛。
 
  纖長的眼睫不小心撓過夏油傑的鼻樑。
 
  被劃過的肌膚泛起細密的癢,夏油傑細長的眉毛微微一皺,半睜的惺忪睡眼覆著一層朦朧波光,在五条悟璀璨的藍眼中一點一點聚焦。
 
  在鼻息交融的下一秒,柔軟的嘴唇彼此交疊。
 
  他們像互相吸引的磁石,密不可分地接吻。
 
  夏油傑一臉半夢半醒,但是沒有拒絕五条悟的親吻。
 
  軟軟的唇角碰了上來,不是帶點較勁意味的衝撞,而是蜻蜓點水的啄吻。
 
  對於躁動的青春期少年來說,如此淺嚐即止的吻反而不妙,不只多了一點曖昧,還冒了一點火花,把蠢蠢欲動的渴望徹底點燃。
 
  「悟……?」
 
  夏油傑恍惚地張開眼睛,好似終於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五条悟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澄澈的藍眼在晃蕩的光影中黯沉幾分,那是還想要索取更多的眼神。
 
  「不行嗎?」
 
  夏油傑退開的後腦勺被五条悟精準地枕住,冰涼的指尖順著後頸托起他的腦袋。
 
  軟潤的嘴唇再次對準角度,貼近夏油傑抬高的下顎,不偏不倚吻在他欲言又止的唇間。
 
  濕熱的舌尖滑過唇齒,輕點那條往裡面躲的舌身,比起挑釁更像挑逗,夏油傑被撩撥得悶哼出聲,又不甘願步調掌握在對方手中,不甘示弱地給予回應。
 
  敏感的口腔內部酥麻火熱,被指尖碰觸的地方也激起疙瘩。
 
  呼吸困難的缺氧感越來越強烈,每次被舌尖掃過上顎,後腰就漾開讓人心癢難耐的火熱。
 
  在一段你來我往的攻防過後,夏油傑不自覺連腿都半軟下來。
 
  在夏油傑的印象裡,五条悟的吻經常會是熱切的、急躁的、莽撞的、纏人的……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似乎不該是像現在這樣。
 
  五条悟起初只是枕著他的後腦,落下一個又一個輕淺的吻,不知何時卻變成一手環在他背後,另一手環在他腰間,將夏油傑抱在懷中深深擁吻。
 
  這個吻強勢之餘帶點侵略,透出一股明目張膽的慾望。
 
  夏油傑扯了扯五条悟的衣領,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微微發紅的眼睛卻只看見對方泛著水氣的長睫毛。
 
  那雙藍眼像要將他生吞活剝般,先是掠過眉頭和眉骨,又掃過鼻樑和鼻尖,在嘴唇停留一瞬,又回過頭凝視夏油傑狹長的眼眸,幾乎就要直直穿進靈魂,碰觸到最熾熱又柔軟的地方。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夏油傑使勁推開五条悟的肩膀,氣喘吁吁地仰高頸脖,總算爭取到一點空檔。
 
  直到唇舌分開的那一秒,他們的臉頰仍然是一片赧紅的,如果夏油傑是融化在夕陽裡,五条悟就是置身在火海中。
 
  「悟……你這是、哪裡學來的……」
 
  「我還能跟誰學?」
 
  夏油傑掙脫束縛坐起身來,開始往五条悟頭上拼命澆冷水。
 
  「我怎麼知道?反正不可能是自己練的。」
 
  「就是自己練的。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
 
  「說什麼鬼話。」夏油傑擺明就是不信,堅持己見反駁:「自己練怎麼可能短時間內練成這樣?」
 
  「這樣是怎樣,把話講清楚。」
 
  「就是──」前陣子親還會撞到牙齒,今天親就把人弄得腰麻腿軟。
 
  夏油傑沉默了。
 
  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哦!」五条悟觀察入微,乘勝追擊:「傑你臉紅了。」
 
  「閉嘴,你自己也一樣。」
 
  在小學生等級的爭吵過後,依然是沒完沒了的唇槍舌戰。
 
  「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不需要。」
 
  「沒關係,只要再多親幾次你也可以的。」
 
  「我本來就可以。」
 
  「剛剛沒感受到耶,還是我們再來一次?」
 
  「想都別想。」夏油傑給了五条悟一個毫不留情的白眼,背過身去整理自己散亂的衣領。「別鬧了,等一下還要上課。」
 
  「傑,我問你哦。」五条悟一臉不滿地噘著嘴,話題繼續圍繞著親親。他有個困惑已久的問題,想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確認一下。「為什麼之前你老是不肯讓我親嘴啊?」
 
  「那是因為……」
 
  未完待續的音調拖得很長,隱沒在欲蓋彌彰的空白中。
 
  夏油傑猶豫不決,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五条悟等得不耐煩,索性一語道破:「是因為咒靈的味道很噁心──跟這個有關聯嗎?」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
 
  「我明明從來沒有告訴過你。」
 
  夏油傑不只沒有告訴過五条悟咒靈的味道宛如擦過嘔吐物的臭抹布,甚至會避免在他面前吸收咒靈,如果不小心被看到也會裝作若無其事。
 
  他不想讓五条悟有機會接觸到殘留在自己嘴裡的味道,畢竟連他都偶爾會因此生理不適地乾嘔,如果是味覺快被糖份麻痺的五条悟,搞不好會因為親那一下就直接吐出來。
 
  萬一真的在接吻的時候發生這種事,那簡直就是會造成心理陰影的程度。因此一直以來夏油傑都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在任務結束後更是小心翼翼。
 
  雖然有那麼一點困擾,但夏油傑從沒打算向誰抱怨,祓除詛咒本來就是身為咒術師的他該做的,只不過是咒靈操術比較特殊罷了。
 
  「悟,不要假裝沒聽到。」
 
  知道某個不曾言說的秘密的五条悟、認為保護弱者是天經地義的五条悟、主動承認錯誤並坦率道歉的五条悟……逐一回想起令自己感到困惑的種種場景,這一次夏油傑不允許得過且過,執意從五条悟口中得到明確的答覆。
 
  夏油傑見過他的溫柔和傲慢,也見過他的強大和自大,更明白一個人本來就會同時存在各種面相。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認識的那個五条悟並沒有這麼成熟。
 
  五条悟具備的常識跟一般人不同,又尤其討厭那些所謂的正論,先不說知不知道自己哪裡犯了錯,就算要開口道歉,也常常先展開一輪激辯,或是價值觀的碰撞。
 
  五条悟當然會保護弱者,但也從來不會掩飾調侃的態度,很多時候他這麼做是基於任務的要求或者現實層面的考量,並非真正懂得顧慮其他人的感受。
 
  但與其用惡人來形容他,不如說只是神人不懂凡人的心思。
 
  所以夏油傑一直頗為耐心地教他,如果沒耐心了就把人抓出去幹一架。
 
  正是因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才會對於五条悟唐突的變化感到不解,甚至追問起這個也許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嘛。」
 
  五条悟也沒有想到夏油傑會執著在這個點上,又不可能坦白說出「因為我是從十幾年後的未來穿越過來的,連傑你是怎麼死的都瞭若指掌哦」這種話,一時之間沒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他沒想過就是這幾秒鐘的遲疑,會讓夏油傑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成為啟動開關的鑰匙。
 
  「──為什麼?就因為你是五条悟嗎?」
 
  有回音在他的腦內重疊。
 
  光影瞬間消逝,世界變得黑白。
 
  感官所能接收到的一切正在逐漸淡去。
 
  在六眼感知不到夏油傑的頃刻,五条悟幾乎停止了呼吸。
 
  無法判斷時間流逝了多久,彷彿陷入無止盡的黑暗之中。
 
  當黑影悄悄潛伏,當光明再次籠罩,當綑綁住心臟的痛楚終於稍有緩解,當六眼得以重新感知這個世界的存在,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過於刺眼的橘紅色天空。
 
  血色的殘陽覆蓋了整個街頭,將林立的高樓切割成弔詭的殘片。
 
  五条悟站立在原地。
 
  能看見倒退的行人,看見倒退的風景,看見倒退的時間。
 
  ……啊啊。
 
  五条悟可以確定自己來過這裡。
 
  ──他確實在「昨天」來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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