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跡消融。

※ ……真心空虛寂寞冷冷冷──（回音）

04

　　盂蘭盆祭為期一共七天，然而所謂七天假期，光是將各式各樣的手邊雜務及沒完沒了的待辦事項稍作處理便用去大半天時間，以往也差不多是如此，鬼灯總比其他人遲上幾刻才得以正式休息──通常又會比其他人更早上工──這又是另外一則故事了。

　　不過秉持著要工作就認真工作、要放鬆就拼死放鬆的精神，順利完成份內職務並離開辦公處的鬼灯有如切換了開關，極其乾脆地把上一刻惦記於心的公務埋放角落，準備等到幾天後再重新開封。

　　今天是祭典開幕首日，第一天和最後一天往往特別熱鬧，可以預見擁擠不堪的人潮，鬼灯並不討厭那種氣氛，倒不如說是滿懷期待。

　　話又說回來，答應的承諾也是時候要兌現。

　　由某幾位不願具名的獄卒自發性為他量身訂做的浴衣，在前天就由阿香代為轉送過來，結果因為忙碌得連睡覺時間都稍嫌不足而擱置在旁，到現在都還沒能細看。

　　沿著長廊一路前行直至盡頭，很快地抵達自己的寢室，一開門便能看見折疊整齊的衣物裝袋好平擺在桌上。

　　將衣料從袋中取出並且完全攤開，呈現眼前的圖樣令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這個是……！」

　　難以言說的驚艷感與震懾感雙雙來襲，尖銳的小小虎牙隱約從微張的唇間顯現，詫異得縮小的瞳孔都快被占據大面積的眼白遮蔽，背景幾乎變成在內心湧動的那波驚濤駭浪。

　　浴衣的底色是予人沉穩莊重印象的墨黑，衣襬周圍卻大膽使用細緻的金線繡出數隻金魚草的輪廓，從正面繞到背面圍成整整一個圓。此外，長長的兩側袖口則是各別點綴著一隻表面積較小的金魚草。

　　低調的黑和華美的金完美地融為一體，整體配色沉穩而淡雅，特製紋路卻生動又顯眼，乍看之下像是撞見一群從黑洞裡狂奔而出的金魚草，令人莫名地有股欲罷不能的快感。

　　「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目光，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藝術品……」

　　情不自禁發出讚嘆低語，鬼灯抱持著誠摯的敬意，將手中的浴衣從（魚）頭到（魚）尾再次鑑賞一番。

　　為時已晚的試穿也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合身的程度基本上舒適得能用噁心來形容。

　　……啊啊，在參加晚上的祭典以前，先去看看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吧。

　　被喚起濃重思念之情的鬼灯，於是毅然決然地身體力行。

　　※

　　「哼、哼哼哼──哼哼──」

　　音調飄忽的旋律來回反覆不下二十次，迴盪在耳邊的這一句尾音更是上揚得都快破音了。臉上掛滿黑線的桃太郎實在忍受不住，整理筆記的雙手猛地停頓，瞧向坐在櫃檯前面的白澤，那人枕著一張笑意明顯的臉。

　　「白澤大人，您的心情似乎很、呃，非常……愉快？」

　　──比往常都還要愉快，愉快到造成公害的地步。

　　「嗯──？明明是桃太郎君看起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啊，今天晚上可是盛大的祭典呢，煩惱什麼的都先丟到一邊，應該開開心心地去玩啊！會有很多可愛的女孩子喔。」

　　「恕我直言，我個人當然很期待祭典，問題是出在您身上。」

　　「欸？」白澤皺起眉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瞇起細長眼眸。

　　「……所以是什麼事情呢？」因為當事人的反應毫無自覺到旁人連生氣都覺得累的程度，桃太郎目光一黯，決定不再斤斤計較。「讓白澤大人這麼開懷的原因。」

　　被當面這麼詢問的白澤一點都沒有要迴避的意思，含著笑意的眼底迎向桃太郎。

　　「女孩子不是特地為我做了浴衣嗎？」

　　就是這樣一張俊美的容貌欺騙了不曉得多少女性的情感，即便本人表明『我都會在一開始很誠實地跟對方說要不要和我玩玩啊』，桃太郎仍然數不清第幾度地為深受其害的天下蒼生默哀三秒鐘。

　　「的確是有這件事。」

　　「那傢伙總是擺著一張冷冰冰的木頭臉，不管穿什麼都一樣啦，可是我就不同了──」

　　哪裡。桃太郎眼神冷漠地盯著掩面竊笑的上司，聽他繼續說道。

　　「看到成品的時候連我都嚇了一跳呢，真的是為我量身打造的哦。古人說過『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也不是沒有道理。」白澤勾起唇角，訴說的語調雀躍而高昂，「結合了時下流行的元素加上走在潮流尖端的設計，而且又是由這樣的我來穿，那傢伙的粉絲一定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有多麼愚蠢。」

　　「明明自己就是化石等級的古人了。」被這傢伙稱作是古人的話到底是多古，那還是人嗎？桃太郎接著回想起過去幾次白澤在便服上的穿搭，嘴角僵硬地抽搐起來。「被美感很微妙的老頭說是『時下流行的元素』還有『走在潮流的尖端』，到底是什麼設計？感覺真令人不安啊……」

　　「喂，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白澤不滿地噘嘴，對於下屬近來越來越犀利的發言感到威脅，肯定是被某隻鬼帶壞了。

　　「……」實話。硬生生把這個答案吞回腹中，桃太郎偏過頭，話說回來自己還真有點好奇讓白澤讚不絕口的衣飾是何種樣貌，可能是前幾天外出的時候正好錯過，所以沒有親眼目睹實物。「我可以看看嗎？」

　　「嗯，好啊。」白澤豪爽地答應，將曲起的雙腿從座椅上放下，回過身走進裡面的隔間。「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等一下就直接去參加祭典吧。」

　　也好。現場一致無異議通過。

　　桃太郎趁著白澤換衣服的空檔收拾善後，接下來幾天總算能好好休息，當然要盡情感受盛典的氛圍，光是稍微預想就變得更加期盼。

　　那時的桃太郎還不知道，在大約三分鐘過後的自己，好不容易趨於緩和的臉色會繃得比壓住孫悟空的大石還要硬。

　　到底是誰設計出這種東西的！為什麼沒有人出面阻止啊啊啊啊──？！

　　看著換上全新裝束的白澤，雙手叉腰像要炫耀似的站在他面前，重點是滿臉的春風得意與等著收到讚揚的神情，桃太郎簡直想一頭撞牆當場昏倒，來個徹徹底底的眼不見為淨。

　　他不想跟這個人一起走在前往祭典會場的路上，一點都不想。

　　羞愧欲死，也不過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