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輪迴的開始(上)

 

 
 
 
  匯聚的熱度久久揮散不去。
 
  單人床承受不住兩個大男人的摧殘,不斷發出煞風景的吱嗄噪音。夏油傑嚴重懷疑再這樣下去他可憐的床鋪就要垮了,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毀損公物。
 
  無言的沉默中瀰漫一絲難言的旖旎,是夏油傑率先行動,阻止那股若有似無的曖昧持續發酵。
 
  骨節分明的指節攀上五条悟的肩膀,拿捏著分寸使勁推了推,讓彼此貼合的身軀產生些許空隙,也讓變本加厲的親吻暫停片刻。
 
  兩人互相對視。
 
  五条悟一臉如夢初醒。
 
  精緻的臉龐閃過一瞬罕見的驚慌,由於距離太近,沒逃過夏油傑的眼底。
 
  雖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確實令人感到新奇。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五条悟在那之後觸電一樣彈坐起身,一下用力過猛,像把床當溜滑梯倒過來溜,直接從他床邊咻地滑了下來。
 
  夏油傑見他後腦貼在地板、長腿掛在床上,整個場面不能再更滑稽,嘴角控制不住上揚,索性就不忍了,當場一邊嗤笑一邊摸出手機拍照留念。
 
  五条悟扁嘴對他做鬼臉。
 
  夏油傑把握機會,從不同方向的俯角連連拍了好幾張照,才終於想到把人拉起來。
 
  仰躺在地的五条悟不由分說扯過夏油傑探過來的手臂,硬是將他從床上拽下來當難兄難弟。
 
  「悟!」
 
  兩人又是滿地打滾,鬧騰好半天才肯停歇。
 
  「你差不多該回自己的房間了。」
 
  「可是我想跟傑一起睡。」
 
  五条悟答得理直氣壯,夏油傑不禁困惑地瞄他一眼。心想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搞的?平常就已經很任性了,今天的耍賴程度卻遠遠更勝以往。
 
  「你是自己一個人就睡不著覺的小鬼頭嗎?」夏油傑拍拍大腿,從地板上起身,「要不要乾脆試著在床頭掛上聖誕襪啊?」
 
  「因為、」五条悟一臉無辜,眨眨眼睛:「一個人會很寂寞啊。」
 
  「……沒空理你,我要去洗澡了。」夏油傑從衣櫃裡翻出換洗衣物,又拿了一條浴巾,離開前補充一句:「先說好,我是不會把床讓給你的。」
 
  五条悟聰穎過人,一秒聽出言外之意,只差沒高舉雙手歡呼:「就知道傑對我最好了。」
 
  話說完就跑回隔壁房間搬棉被去了。
 
  明明可以找到機會把人鎖在外頭,讓他乖乖回去自己房間待著,夏油傑卻始終沒有這麼做,放任五条悟搬了一床寢具過來打地鋪。
 
  夏油傑洗完澡回到房內,不自覺盯著五条悟的側臉。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脫口問出稍早前的疑慮:「悟,你最近有什麼心事嗎?」
 
  「什麼什麼?」五条悟語氣輕佻,不答反問:「真心話大冒險?」
 
  「隨口問問,你沒事就好。」問題確實有些突然,夏油傑沒打算深入追究。一陣睏意繼而湧上,他疲倦地垂下眉眼,「……話說回來,你從剛剛開始就在別人的衣櫃裡找什麼?」
 
  「看你都穿哪種花色的內褲。」
 
  「……」
 
  「開玩笑的。」
 
  「聽不出來。」
 
  「我在找襪子。」
 
  「襪子?你該不會真的想掛聖誕襪吧?」見五条悟煞有其事地點頭,夏油傑不以為然:「就算要掛也應該是掛你自己的襪子,掛我的幹嘛?」
 
  「這裡是傑的房間嘛,既然要掛在你的床頭上,當然要用你的襪子啦。」
 
  「哪來的歪理。」夏油傑支著臉頰,懶洋洋地反問:「這樣到底是想實現誰的願望?」
 
  「這個嘛──」五条悟偏頭沉吟,長長的手臂同時還在抽屜裡撈來撈去。夏油傑見他又是皺眉又是挑眉,以為他在認真思考那個半開玩笑的問題,結果卻得到一句毫無營養的感想:「傑,你的內褲都好樸素。」
 
  說好的找襪子呢? 
 
  夏油傑隨手抄起一顆抱枕往他頭上丟。果不其然,枕頭在間隔五条悟的幾公分外不自然地直直落下,被早有預料的最強術師順勢接在手裡,反擊般奮力往夏油傑臉上扔了回去。
 
  夏油傑身手不凡,來了個接殺出局。
 
  五条悟趁機跑去他書桌上翻出紙筆,看來是順利選定了某只特別中意的襪子。夏油傑見他趴在桌面低頭寫字,上課都不見得這麼認真做筆記──啊啊,因為這個天賦異稟的渾蛋會直接記在腦子裡。
 
  夏油傑忽然感到好奇,那個從生來便打破咒術界平衡的五条悟,也會想特地許下什麼願望嗎?明明知道聖誕老人只不過是哄騙孩子的、猶如童話故事的幻想,執意做這種事情根本沒有意義吧。
 
  夏油傑翻身下床,大步走向書桌,五条悟正好停筆,把那張紙對折又對折,塞進襪子裡面。
 
  「很好奇?」
 
  「有一點。」
 
  「如果傑開口拜託我,可以破例告訴你哦。」
 
  「那還是算了。」
 
  談判破裂。夏油傑並不留戀,轉身又倒回床上,順手把房裡的大燈關掉。
 
  五条悟也不堅持,只是摸黑做完最後一個步驟。他彎腰往別人床頭邊靠,弄來稱手的工具把襪子固定上去,順便悄悄往夏油傑臉邊摸了一把。
 
  可惜偷襲未遂,還被啪地打了一下手心。
 
  「傑。」
 
  「幹嘛?」
 
  「晚安。」
 
  「……嗯,晚安。」
 
  大概是心滿意足了,五条悟乖乖就位躺好,沒再張口出聲。
 
  他一安靜下來,整個空間頓時靜謐得近乎死寂,只餘下夏油傑淺淺的呼吸聲。
 
  五条悟雙手枕在腦後,望著素色的天花板發呆。
 
  一直躺到換日過去,又過了幾個小時,他總算疲憊不堪地瞇上眼皮。
 
  這一晚五条悟睡得極淺,聽見任何微小的動靜便猛地張開雙眸,往夏油傑所在的位置看了又看,確認那人安安穩穩躺在床上,再蒙頭讓自己勉強睡回去。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總覺得依然不放心,就轉過頭來再多看一眼。
 
  那具罩在被窩裡的身子一動不動,五条悟不禁萌生湊得更近端詳的念頭,又怕不小心吵醒夏油傑,在那裡三心二意地或躺或坐,到天色微亮才真正睡了一會兒。
 
  五条悟醒來的時候,夏油傑剛把制服換上,在梳那頭及肩的黑髮。
 
  「……傑?」
 
  「早啊。」夏油傑一面將後髮盤成丸子頭,一面對五条悟叮囑:「時間差不多了,快點起床刷牙洗臉,不然又要遲到了。」
 
  五条悟揉了揉眼睛,神情呆滯地坐在原地,嘴上嘀嘀咕咕:「今天……25號……」
 
  為了避免五条悟倒頭又睡,夏油傑果斷拉開裹在他身上的棉被,對半夢半醒的他大聲喊道:「悟,起來了。」
 
  五条悟被喊得搖頭晃腦,一時看不出究竟點頭搖頭,夏油傑鍥而不捨,這回扯著他的臂膀把人扛起來,但很快發覺這個決策簡直愚蠢至極。五条悟人高馬大又死皮賴臉,把體重全蹭在別人肩上,夏油傑只能藉由嘲笑他睡出來的鳥窩頭以解心頭之恨。
 
  又經過半晌,五条悟從賴在別人身上進化成站在別人床邊,手臂在床頭附近晃來晃去,找到昨晚由他親手繫上的襪子。
 
  不必把手伸進去探,也摸得出來裡頭空空蕩蕩。
 
  五条悟沒放棄,掌指繼續往裡一掏,從底部摸出──一顆牛奶糖。
 
  「什麼啊?這個聖誕老人未免太小氣了!」五条悟對此不滿地噘著嘴,看起來比剛才清醒得多。
 
  夏油傑莞爾一笑:「至少聖誕老人看透了你的本質。」
 
  「什麼本質?」
 
  「你事實上是個五歲兒童之類的。」夏油傑整理著剛才被五条悟弄亂的衣領,唇角翹著幾分玩味的弧度:「你是不是寫了什麼人家看不懂的願望?聖誕老人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只好送你一顆糖果當作安慰,也算是仁至義盡。」
 
  五条悟輕哼一聲假裝沒聽見,打算拆開牛奶糖的包裝。
 
  「悟。」夏油傑搶先一步阻止:「先、去、刷、牙。」
 
  五条悟腳底抹油跑了,夏油傑緊追在後。
 
  兩人一路從房間賽跑到浴室、盥洗完又從浴室賽跑到教室。趴在桌上補眠的家入硝子遠遠聽到雜沓的腳步聲以及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知道她不幸的校園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
 
  「嗨!硝子──」五条悟成功贏了夏油傑半個腳掌的距離,臉上的笑容特別開懷,不但笑出一口大白牙,吐出的語調也輕盈得往上飄:「好久不見啊。」
 
  「嗨,五条。」家入硝子沒什麼精神地擺擺手,「不過才一天不見,我是覺得就算再隔久一點也無所謂啦。」
 
  「硝子,妳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夏油傑察覺她的異樣,關切詢問:「昨晚沒睡好嗎?」
 
  「做了個噩夢。」
 
  「傑。」五条悟舉手宣告:「我昨晚也沒睡好。」
 
  「這邊這位又是怎麼了?」
 
  「地板太硬,睡得腰痠背痛。」
 
  「誰叫你不回去房間睡自己的床。」
 
  這兩個人又來了。被迫害足足半年之久的家入硝子也算經驗豐富,在局面變得複雜以前及早打岔:「我沒有很想聽你們曬恩愛耶,請兩位收斂一點。」
 
  家入硝子慵懶地打起呵欠,不久後便換成五条悟打呵欠,此起彼落的呵欠聲在教室裡交叉傳染,夜蛾正道前腳踏進教室的頃刻,夏油傑正巧跟上大隊伍,掩嘴就是一個誇張的呵欠。
 
  「一大清早就這麼沒精神,你們三個昨晚幹什麼去了?」
 
  「我是清白的。」家入硝子捍衛自己的名譽:「只是沒睡好導致的睡眠不足。」
 
  夜蛾正道一臉狐疑,目光先後落在另外兩人臉上。
 
  「……算了,我們開始上課。」
 
 
 
  ※
 
  
 
  俗話說萬事起頭難,在安然度過這個特別不一樣的聖誕節後,後續幾天倒是相當和平,最重要的是並沒有再次出現時間回溯的跡象。
 
  為了歸納出可能造成改變的原因,五条悟每晚臨睡前都會記下當天發生的事情,並挖出記憶的碎片拼拼湊湊,確保沒有出現太大的偏差。
 
  今天是2005年的最後一天。
 
  一年的收尾同時也意味著學期的結束,正月即將來臨,一般學校通常也在這時候開始放寒假。
 
  當然咒術高專並不是普通學校,所謂的假期只是徒有形式,事實上術師不僅需要持續不懈鍛鍊,也要做好隨時會被派遣任務的準備,畢竟詛咒無時無刻因人而生,這是不爭的事實。
 
  五条悟倒不在意這些,反正能跟夏油傑一起過,而且家入硝子也在,他必須為了幾個月後的未來超前部署,說什麼也要盡早掌握反轉術式。
 
  「五条,你幹嘛一直盯著我?」
 
  「不行嗎?」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問題是你靠太近了,感覺有點噁心欸。」
 
  夏油傑在旁邊附和:「對吧?悟的距離感太危險了,很容易不小心嚇到別人。」
 
  家入硝子回頭看他:「夏油,我覺得你沒資格說哦。」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五条悟已經把自己的椅子拖到別人座位,硬是跟隔壁桌的夏油傑同擠一張桌子,一條長腿侵門踏戶,就近踩在桌下的橫樑。
 
  家入硝子巴不得五条悟轉移目標,飛快踩住夏油傑的椅子不讓他挪開位置,迴避對方這幾天時不時就鎖定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外乎又是為了反轉術式──這個同學最近實在過於殷勤好學,不得不說,真是太煩人了。
 
  整個場面比起互相牽制,更像是以夏油傑為中心,維持著看似岌岌可危卻意外可行的平衡。
 
  夏油傑被同儕夾在中間,也不浪費力氣掙扎,對笑容滿面的五条悟發問:「看你笑得這麼開心,有什麼好事嗎?」
 
  「只是在想,明天就開始放寒假了欸。」
 
  「……是啊,雖然咒術師根本沒有真正的假期。」夏油傑一派輕鬆地說出殘酷的事實,又問:「所以呢,悟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
 
  「那有什麼好開心的?」夏油傑一臉不解地吐槽,思及五条悟這些年來的大少爺生活,又主動提議:「明天一起去參拜怎麼樣?」
 
  「初詣啊……」初詣是一年之初的重要活動,家入硝子仔細想了想,好歹比留校觀察大自然來得有趣。「如果要去就早點出發,不然肯定到處人擠人。」
 
  「你們都去的話、那我也去吧。」
 
  五条悟邊說邊用腳尖偷偷蹬他的小腿,夏油傑起初視若無睹,後來忍不住用另一隻腳回擊。家入硝子看自己離戰場太近,識相地挪開椅子退到安全範圍。
 
  砰。
 
  原來是她的椅子撞上桌子,靠在桌旁的物品應聲倒地。
 
  那裡擺著一支被冷落的掃帚,還有另外兩支橫死在講臺上,握柄處殘留著用膠帶勉強補救的痕跡,著實慘不忍睹。
 
  家入硝子看著打得火熱的兩個臭男生,毅然決然從後門溜出教室。
 
  三分鐘後,夜蛾正道過來例行檢查:「你們大掃除做完沒有?」
 
  座位上的兩人不約而同裝傻帶笑。
 
  夜蛾正道嘆了口氣,把講臺上那兩枝掃把一左一右拿在手裡,還沒怎麼認真出力,纏著膠帶的握把驟然一彎,眼看就是整整三十度角的歪斜。
 
  多麼實際的回答。
 
  「硝子人呢?」
 
  夏油傑和五条悟面面相覷,然後異口同聲。
 
  「……叛徒。」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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