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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刊物還會潤飾。0630新增潤稿版本。

 

【試閱一】

 

 

 

  懸掛在正廳的風鈴叮咚作響。

  從拉門開口竄入的風撲上一張張聚積熱度的臉畔,即使如此也難以消除包裹身軀的黏稠濕濡。

  ──炎炎夏季到來了。

  刀劍男子們面對季節變化尚不適應,跟隨在原主人身邊並以靈體存在時,見過春日櫻花紛飛、夏日鳥獸爭鳴、秋日衰敗蕭瑟、冬日殘梅白雪,因此搶先撞入眼底的色調至今仍能浮現鮮明印象,缺乏感知神經的刀卻從來體會不到溫度,這點之於疼痛亦然。

  藏在繁複衣物之中的人體熱汗淋漓,任何動作都掀起揮之不去的沉重,或者說深深的無力,與出陣或遠征引起的疲憊截然不同,在開始之前便已經提不起勁,這種感覺實在令人心煩。

  一期一振離開室內的疊蓆,端坐在門外長廊之上,豔陽照射庭院中繁茂林木,枝葉隨風搖曳化成黑影,在他面帶和煦微笑的臉上繪出點與面,不禁受到光影影響而半瞇起眼睫。

  徐徐和風掠過臉邊,淺藍髮絲晃蕩著遮蔽了視野。

  「一期哥!過來跟我們一起玩嘛!」

  自掌指縫隙映入的是亂藤四郎的臉龐。紮成馬尾的橙金髮絲在光亮中閃爍,臉上揚著滿心期待的笑容,完全不像上一刻抱怨喃喃熱氣讓人全身濕黏的模樣。

  就讓大家都一起黏答答的吧!在這場名為躲避球的戰役展開之前,亂如此雀躍說道。

  似乎是從審神者那裡聽來的遊戲,雖然做為刀劍在世間存在許久,依然會對不曾體驗的新奇事物躍躍欲試。

  他們也變得更加習慣人類的身體了,無法判斷算不算好事一樁。總之今日並未指派特定任務給藤四郎兄弟,眾人毫不猶豫決定進行這場另類的戰爭。

  「不用在意我,你們好好享受吧。」一期一振輕笑著婉拒邀請。

  「欸──」

  表示抗議的拖長音調還未中斷,拿在手中的球就被己方隊伍的厚藤四郎趁機截走,目睹這一切的藥研藤四郎在後頭皺著眉輕嘆。

  站在外場的前田藤四郎和平野藤四郎盯著在那兩人手中傳來傳去的球,前者雙手叉腰咕噥著『規則不是這樣吧』,後者則是乾脆靠近樹蔭下休憩片刻。

  敵對的秋田藤四郎跟著球體晃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像是貓咪看見會動的物體而眼神發亮的同時,小小的腦袋都有點暈眩了。他高高舉起雙手喊嚷,「也傳給我!」立刻就被持球者吐著舌頭拒絕。

  卻見那顆球倏地飛了過來──往他的右手邊方向──軌道筆直銳利看不出拋物曲線。

  「咿!」

  最後不偏不倚擊中縮著身子的五虎退。

  「五虎退出局了!」亂小跳步歡呼。

  「等等!遊戲規則不是這樣啦!」和最初說好的都不一樣!前田忍無可忍地質疑。

  「咦?不是沒有把球好好接住的一方就得出場嗎──?」

  「雖然這樣沒錯,但不能在同一隊裡把球丟來丟去啊。」

  「為什麼?」

  「唔……規則就是這樣的?」

  「規則是誰訂定的呢?」

  「這、這個……」

  疑問語句宛若拋入深海的碎石得不到回響。場面突然間搞得亂七八糟,露出困惑表情的短刀們面面相覷。

  於草地上緩緩滾動的反彈球,停留在一期一振腳邊。

  「我、我現在應該要去哪裡……」

  五虎退怯怯發問,試圖打破僵持短暫幾秒的寧靜。

  做為旁觀者的一期一振沒有干涉,聽著他們各自表達己見,雖不至於釀成爭執,可是說法始終統一不了,遊戲自然而然中斷。

  大家一個接一個跑到樹下乘涼,不約而同原地解散。

  撇除在訓練場對練的骨喰藤四郎和鯰尾藤四郎,其餘兄弟幾乎全員到齊。

  一期一振瞧見身前身後各別跟著小老虎的弟弟朝自己靠近,有所顧忌的步伐很不切實。他像能解讀對方心緒般勾起唇角,並且順手拍了拍身旁空位,讓五虎退臉上的猶疑不安轉變為單純笑意。

  五虎退抬腿爬上架高的木廊,幾隻小老虎自動自發跟隨主人躍進,剩下兩隻則是在他調整好坐姿以後才親自抱上來。

  「一期哥……」

  「嗯?」

  「還好嗎?」

  「我沒事哦。」

  他看起來難道不太好?

  面對五虎退滿臉擔憂的詢問,一期一振微笑以對,但忍不住碰了碰臉頰,彷彿這麼做就能將不慎洩漏的情緒盡數收回。

  為什麼呢?自己似乎真的特別無精打采。

  說不定是因為穿著。一期一振在心底默默探討第一個可能性。短褲讓腳部動作較不受限。是這個原因嗎?所以他們在陽光下依然神采奕奕地追趕跑跳,不知疲倦似的活動身體。

  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聽誰說過,他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會突然露出十分沉重的神情。

  一期一振不甚理解,而對方笑著說大概就像他這身密不透風的洋服。他還是未能明白,至於那人低喃著『親手剝下你那拘束的外衣又會獲得什麼樣的驚奇呢』,由於不想深入探究,這番話他就當作沒有聽到。

  這身華美衣物不僅僅是賞心悅目而已,重要的是承襲著記憶,這也是葬身在歷史洪流中的主上留下來的影子。

  哪怕被燒毀過一次的自己,早已喪失了一部分記憶。

  或許並非徹底遺忘就算得上幸運,卻無法不去介懷確實消逝的那個片段,連他自己也無從得知的片段。

  斷過的刀刃,與迎來死亡無異。

  ……啊,果然和衣著沒有什麼太大關聯。一期一振勉強牽起苦笑。

  曝曬在陽光底下便有種灼燒難忍的痛楚,眼前不時閃現幾抹觸目驚心的豔紅,包圍周身的熱度將會就此然起火焰一般。

  從身體內部泛起的黏濘滑過背脊,因而產生了動彈不得的錯覺。

  這裡明明並不存在那些事物。

  明明就不存在。

  「啊──襪子和內褲都濕掉了啦──」

  毫不掩飾的大聲埋怨拉回他飄忽的神智。

  躲在樹下的亂微微撩起沾上汗液的黑色短裙,搖搖晃晃的淺色荷葉邊使得飄逸裙襬格外惹眼。纖細指尖勾起膝上襪邊角,接觸的腿部肌膚同樣遞來微濕。

  就如同亂自己先前所料,整個人都變得溼答答的。

  「亂,不要隨便把裙子掀起來。」

  被黑手套緊密包攏的手,在亂的額際稍嫌粗魯地戳了一下。亂發出微小呻吟抗議,雙手摀著其實一點都不痛的額頭,委屈噘起唇瓣。

  「呀、藥研好色。」

  「這種話等你移開視線再說。」

  那雙眼瞳中的水藍隱約映出藥研的身形。亂的目光集中在那貼身短褲,暴露在空氣中的長腿白皙得出乎意料,裸露在外的肌理著實不少,看上去有種十分涼爽的感覺。

  事實上藥研和他們一樣滿頭大汗,沿著臉畔滑下的髮絲伏著額角及耳根,能清楚看見陽光熱情的洗禮,熱氣都被驅逐只是冷靜造成的假象。

  這麼說來,一期哥就算只是在旁邊看著,應該也全身濕透了吧。光是想到一期一振的軍裝制服,可惡的悶熱便鑽入鼻息,進而侵占身體深處。

  本人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會不會被融成一灘黏膩不堪的溫水?藥研回過頭,在迎向對方總是帶著笑容的臉龐之前,先聽見了亂踱著碎步的小小抱怨。

  「五虎退好狡猾,一個人獨佔一期哥──」

  「咦咦?」遭受指控的五虎退連忙搖頭,趴在腿根上的灰色小老虎也跟著搖頭晃腦。

  大概是聽到亂特有的高亢音調,在另一頭的前田朝著他們奔跑過去,比最早發現的這一行人更快抵達一期一振手邊空下來的寶座。

  「嘿嘿!我也要!」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平野不發一語地彎下身,撿起前田遺落的帽子才走近。在逕自前往角落時被一期一振摸了摸頭,並接過帽子將之戴回主人頭上。

  那隻比他們寬大一些的手心,仍是那麼溫柔。

  並列第三的是藥研跟亂。前者靠向一期一振背後,隔著微小距離屈膝而坐;後者則是親暱摟住那被立領遮擋大半的頸項,用可愛的嗓音撒嬌。

  厚緊接在後,雙腳猶疑不定踩上木廊,最後選擇規規矩矩坐在藥研旁邊──也是一期一振右半邊的身後。

  最遲出發的秋田呆愣站在大家面前,像迷路的孩子般無措,不過慢了一拍,就已經沒有他的位置。

  「不嫌棄的話,過來這裡吧。」一期一振指著自己空蕩蕩的大腿。

  「一期哥!」秋田毫不遲疑衝進他雙腿間坐下,像霸占了至高無上的王座而喜不自禁。

  往後傾靠是一期一振的胸口,抬頭一看是亂俯視著自己的眼眸。

  蓬鬆柔軟的粉色頭髮被爬高爬低的小老虎用肉掌輕踩了幾下。

  於是一期一振前後左右都沒了空隙,被徹底填得滿滿的。

  「你們感情真好,但是不覺得熱嗎──」

  無預警地傳來不屬於粟田口家的聲音。

  一張俊美臉孔從拉門中央探出來,彰顯強烈存在並闖入視野中的總是那白鶴般的雪色。

  也只能是那一位了。

  第一時間與鶴丸國永四目交接,藥研注視著對方手上既熟悉又陌生的物品,比起被他的突然現身驚嚇,反而更加感到困惑。

  那是、槍枝?和陸奧守吉行所持的武器外型類似,可又不全然相同。

  「鶴丸殿!」

  「是鶴丸殿吶──」

  「您好!」

  懷著對古刀的崇敬,現場響起此起彼落的招呼聲。

  「各位午安啊──」鶴丸舉起空著的左手橫在眼前,視線在一期一振周遭環繞一圈。「啊啦,看來沒有我的位置……哎呀呀,開玩笑開玩笑的,怎麼個個都目露兇光了。」

  前半截語音方落,便被殺氣騰騰的藤四郎兄弟逼得不得不表明自身清白。鶴丸無辜地抬起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例子就在眼前。

  暴風圈的中心倒是渾然不覺,向他禮貌地點點頭。

  「鶴丸殿,請問您手上拿的是……?」

  「哦!這個啊、是我剛才在櫥櫃裡發現的好東西。」鶴丸像要展示收藏而伸出手。「意想不到的有趣呢。」

  「槍?」

  「──水槍。」鶴丸賊兮兮地一笑,解答的同時手指扣下扳機,頃刻間飛快轉變方向,在空氣擠壓之下從槍口噴出的水柱,直直衝向一期一振的正臉。「只要從這裡裝水,再像這樣壓一下,就可以發射水彈!」

  水珠沿著一期一振的臉部滴滴答答落下,接二連三打在秋田的頭頂上。

  「……」

  「很涼快吧?」

  鶴丸得意洋洋地甩弄水槍,燦笑得露出潔白貝齒,跟成天想著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完全不像平安時期就已經存在的古刀。

  美麗而強大、敬畏而遠之──關於鶴丸國永這把刀,搜遍腦海也讀取不太到這類印象──即使真的有,那也是許久之前的事。

  肯定回憶不清多久以前的事。

  「鶴丸殿,您總是這麼做會令我很困擾……」一期一振輕扯牢牢束緊的領口,有些水滴順著衣領溜了進去,與汗水摻雜在一塊,過於鮮明的濕濡感讓人不太舒服。

  「但是你親愛的弟弟好像很開心哦。」

  勾在一期一振頸邊的手腕鬆開了,亂興奮地盯著鶴丸手中的水槍,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點讓他著迷,瞪大的眼瞳都透著亮光。「我也想要!」

  「嗯──」鶴丸故弄玄虛地哼出長音,槍口往上抬升數公分,刻意發出嘖嘖聲響:「小弟弟,你要舉手投降了嗎?」

  察覺不妙的秋田主動從他腿上跳了下來,而隨之起身的一期一振就擋在亂的前面。

  「鶴丸殿,您這是打算對我弟弟開槍?」

  正欲彎曲的手指硬生生地停頓。

  從一期一振身邊散出極其銳利的氣場,透過沒有笑意的眼底四散無形刀刃,一把又一把往鶴丸頭上狠插,他被盯得一陣頭皮發麻。

  真是嚇到了哪。想不到面帶笑容的一期一振也能有如此衝擊的威脅性,不愧是粟田口一家,在這方面簡直太相像了。

  「哈哈,你不用擔心,這只是普通的水槍。」

  「我是希望鶴丸殿不要做下流的事。」

  「下流?怎麼這麼說呢……哎呀呀,難道說一期你想到什麼糟糕的事了?」鶴丸再度將槍口對準一期一振,微瞇起長長的眼睫,凝視對方有些愕然的神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誤會了,一期一振連耳殼都炸紅一片,趕緊慌慌張張拼命搖頭。

  「還請您適可而止……」

  「我可沒有在裡面藏進真正的子彈哦。」

  「鶴丸殿!」

  「好啦好啦,不要又露出這種表情嘛,明明好不容易放鬆了點。」

  ……什麼表情?一期一振下意識壓低頭,指梢默默掠過側臉。

  「一定是夏天太悶熱了。」鶴丸擅自結論,將手裡的水槍塞給離他最近的藥研,見他頗有興致地翻轉把玩,一轉身就被襲擊的可能也不是沒有。「可別趁現在報仇哦。」

  「請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

  雖然那抹笑顏讓人有點不安,不過姑且得到了擔保──亦即是要報復也會光明正大。

  鶴丸背過身,從拉門後方拖出一個紙箱,把自己塞進去還有空隙的大小,裡頭裝著五顏六色的水槍,而在後頭貌似還藏著些什麼。

  他大步一跨越過紙箱,自信滿滿地展開壓箱寶。

  「登、登──」他咧嘴一笑,營造效果的音節輕盈跳躍。

  那是一個折疊起來的塑膠製品,上頭印著漂亮的水色花紋。鶴丸持著末端,一股作氣張開雙臂,讓壓縮的表面積得以散開。

  尺寸超乎預想的橢圓形狀展現在眾人面前,短刀們要撲跳上去左右打滾都不成問題。

  「要不要來大戰一場啊?」上揚的語尾幾近歌唱。

  「大戰──?」

  「從這裡把氣吹飽,再加滿水,就可以在裡面游泳啦。」鶴丸指著塑膠上突起的開口說道。

  刀會游泳嗎?

  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在場已然有人動搖。

  天氣實在太炎熱了,要抗拒如此誘惑著實不易。

  半晌後出現了第一位淪陷者。

  最初就表現得興致勃勃的亂很快湊過去挑選看得順眼的水槍,拿在手上耍弄幾下,覺得順手了,二話不說就瞄準身旁的厚壓下扳機。

  近距離正中紅心。那頭短黑頭髮立刻滴淌著水。

  「哇啊!」

  「哈哈!一期哥也一起來吧!」

  偷襲得逞的笑聲正是一切的開端,所有人在下一秒爭先恐後地搶奪箱子裡剩下的水槍。

  幸好數量非常足夠,一人一支還有剩。

  無力反擊的感覺有多糟,縱橫戰場的刀們清楚明白不過,比起真的想要玩水的動機,攸關生存之戰才是化為衝動的墊腳石。

  現場唯一不為所動的一期一振,再度成為眾人圍繞的中心。

  弟弟們拿著造型可愛的水槍站成一圈,對一期一振而言畫面是恁般溫馨祥和,他想笑卻又不好意思過於張揚,只得收斂地抑起唇線。

  尤其身形最為高大的鶴丸順理成章混入短刀陣營,還抓著從紙箱裡找到的小鴨玩具擠壓搓揉,噗啾噗啾的效果音簡直刺耳得引人發笑。

  一期一振苦惱著該如何回應,卻見鶴丸嘴巴開開闔闔,口齒格外清晰地叫嚷著『一、期、來、玩──』,每個字音之間都隔得很開,順便配合呱呱叫聲打出節奏。大概是感到趣味,藤四郎兄弟們紛紛跟上『一期來玩』的行列──啊,是一期哥才對──鶴丸趁亂大聲呼喊。

  「請您適可而止,太不成體統了……!」數不清第幾次對他提出高抬貴手的請求了。一期一振臉頰微熱,被刀齡古老數百年的鶴丸喊著『一期哥』,這種荒唐事實在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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